论诗的音乐美:还有哪些途径可以加强诗的音乐美
作者:丁芒中天易张永红整理
还有哪些途径可以加强诗的音乐美?节奏和韵,是构成诗歌音乐美的两个基本要素。当然基本要素就不是全部因素。其余非基本的、非必要的、但确能加强诗的音乐美效果的因素、还可以找出一些。只是这些因素,运用它固然可以加强音乐美,没有它,也无妨大局。现略举几条如下:
(一)对称美
我认为,对称,是中国传统审美观念的准则之一。这和等级观念一样,都是几千年来形成的伦理、道德观念在美学范畴的反映。供祖先,昭穆对称;大门开两扇,桌椅两边分;门联、对联、挽联都是对称的。人们生活在这种对称的环境中、观念中,觉得平衡、稳实、恬适。这种意趣,不能不渗透到审美意识中去。散文中的骈骊文体、诗歌中的对仗句法,无不是这种审美观念的产物。律句的颔联、颈联,不但要求声韵(平仄)对称,还要求内容的对称:颜色对颤色,日月对星辰,虚字对虚字,眼耳对心灵等等。音乐中,对位、重复的手法,都是可以产生对称的美感的,绝不会因为在一个曲式上反复而使人感到厌倦。
新诗运用对称美而加强诗的音乐效果的例子甚多。现举系小同的《酒歌》为例:
雪片呀,
恰似——群群仙鹤——天外归,
松树林呀,
犹如——寿星老儿——来赴会;
老寿星呀,
白须——白发——白眼眉。
雪花呀,
恰似——繁星——从天坠
桦树林呀,
犹如——古代兵将——守边陲;
好兵将呀,
白旗——白甲——白头盏。
除了节奏整齐,用韵严格之外,这首诗,我们还感到另有一种美存在,不但诗节中每两行以一、三顿的频率重复外,而且节与节之间也完全对称。不但形式上对称,内容上也对称:雪片与雪花、松树林与与桦树林、寿星老儿与古代兵将。读了这两节诗,就产生平衡、稳实和舒适的审美意趣。郭小川诗中这样的例子很多。我认为平衡、对称(包括重复和有变化的重复),是人们审美意识、审美习惯的一个组成部分,在我国尤其如此。但应该灵活运用,适可而止略有变化。否则,在两根平行线上,永远对称,会使人产些厌倦感。我国古代的排律、四六骈文之所以遭到后人的冷谈,除内容上的原因之外,这种无限度的对称,就使美感转化为丑感,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。
(二)主旋律美
乐曲中都有主旋律,是这支乐曲的主干、核心,譬如乔木的干,车轮的轴,其余的乐句都是从主干上萌发的枝叶,从轴心上放射的辐条。我觉得主旋律有几种作用:一是全曲的纲领,可以概括全曲的主题;二是全曲的根株,可以萌发生动的乐想;三是全曲的触媒,可以熔接全曲的章句。因为音乐是时间艺术,一方面为了乐曲的需要强调,另一方面为了加深听众的印象,主旋律必须反复出现,往往在乐章与乐章之间,主旋律一出现,就又拓展了一片新的音乐的原野。诗中如果运用这种音乐手法,无疑也可以增加诗的音乐美。因为按照本来的意义讲,诗也是一种时间艺术,诗的朗诵,和唱歌、奏乐同样,都是在时间的河道上航进的。一首诗,如果提炼出鲜明的、富于概括力,同时又富于启发性的主旋律(主句),那么就可以运用音乐的手法,使之发挥上述三方面的作用纲领的作用、根株的作用、触媒的作用。还是举例来说吧:
我们寻觅,我们寻觅,
低着头,时而弯下腰,
眼光恨不能看入地底。
或们寻觅,我们寻觅,
拔开草丛,扒开浮泥,
把每一寸击地找遍。
我们寻觅,我们寻觅,
心呵,好象一块磁石,
敏感地朝着地面呼吸。
我们寻觅,我们寻觅,
寻觅如铁如玉的结晶体,
寻觅如火如花的血迹。
我们寻觅,我们寻觅,
拾回殷红的雨花石,
沉沉地坠在梦里。
“寻觅”是概括全诗的纲领,寻觅雨花石,其实是寻觅革命烈士的精神,是寻觅近年来逐渐湮没的革命性。从寻觅上,可以生发出许多想象,如眼光看入地底,心似磁石般吸着如铁如玉的雨花石一一也即如火如花的血迹。通过寻觅这个动作,把现实(寻觅雨花石)与主题思想(寻找革命精神),合理地联接起来。但寻觅本身也是形象化(动作化)了的语言,它不是静止的抽象的概念,因而它是全诗的主句——主题形象。它都在全诗六节的节首出现,而且使用的是复句,一共十二个“我们寻觅”,可以说是重复之至了;然而,由于它是全诗的主旋律,加之六节诗中其他的形象构思,都与“寻觅”紧密相连,息息相关,就引导读者的思想,一步一步达到作者所要表达,但又荫蔽于中的思想境界,所以觉得如阶梯之引人上升,如环环入扣的合情合理如殷勤叮咛的动人肺腑,一点也没有重复之感使人腻烦。一首好曲子的主旋律,往往不易忘怀,诗也如此。说到这里,不由想起过去读过的海涅的《纺织工人之歌》,那“我们织,我们织……”的主旋律,不是至今还在我们心中盘旋吗?现在许多诗中,也不乏运用重复主旋律的手法的例子。
(三)错综美
与对称美、平衡美相对的审美观念,就是错综美。看去似有矛盾,其实正如上文所说,对称美使用过多,就转化为丑了,因而在这种场合,错综就成为一种审美观念,与对称美相比较而存在。音乐中即使主旋律多次重复,但由主旋律所派生的许多乐想,却是五光十色,纷纭杂杳的,造成错综而又丰富的旋律。即使主旋律在重复出现时,也常常有些变化。古诗中,对称美是占压倒优势的审美观念,然而与对称美同时存在、又起着补偿作用的错综美,却也在在皆有。古风诗中,有字句从头到底统一的(如七言、五言、四言古风),却也有参差不齐的、以五七言为基本句式而杂以三言、九言,十一言句的歌行体。即使在对称美要求十分严格的律诗中其平仄对仗也不是绝对对称的,要根据用韵情况(是仄声的还是平声韵,是用韵的对仗句还是不用韵的对仗句)、救需要等原因,而变化其句尾三字的平仄排列。另外,每句第一、第三字平仄不拘,也是破坏绝对对称的一种表现。
因为有了错综,对称才愈发显出它的美来,因而错综也在对称美的映衬下显出美来。错综美并不单纯是破坏(或矫正、或补偿)对称、平衡、和谐,它本身也有独立的意义。这就是在整个诗的或音乐的构思中,出现“银瓶突破水浆进”的情况,出现“此时无声胜有声”的情况,使人感到新鲜,奇特、意外,从而产生与全诗全曲的审美惯性相悖逆、相激宕的美感。这是就诗的总体来讲。而在章法结构上、形象排列上、乃至词序语法上的浓淡、轻重、疏密、刚柔、虚实,和省略与重复、宏观与微观的相生相济,则是错综美的审美意趣,渗透到诗的形象细胞中的表现。略举一例:
连阳光也镀上了水,
象银箔一般闪亮,
山也洗得于干净净,
躺在湖里,云是它的退想。
红的水红,绿的水绿,
遍地春色披上水的衣裳,
只有燕子飞动墨笔,
湿在沁的纸上泼染着湖山。
这是描写江南水乡情景的一首诗。到处是水:亮的水,干净安静的水,红色的绿色的水…,不但有亮光,而是有色彩,湿漉漉的色彩,春三四月的色彩。这时,突然出现了一个墨点,一个与前面所列的色彩完全不同甚至是对立的色调。这出人意外之笔,使整个诗失掉了原来已经形成的平衡与和谐,使人从惯性中解脱出来,感到新鲜、独特。前面一大篇的宏观形象描写,其实却成了对这一微观形象的铺垫。后面的微观形象描述,按照其形象的质感(它的突然性,增加了它的质感),又与前面的宏观形象,形成了新的平衡与和谐。这种两相对立,却又两相生发、补充、映衬,从而产生不同于寻常的美感,是错综美的内在特质。
(四)稳定美
我们知道,在乐曲中,有些声音是可以相互谐和的,有些却是相互排斥的,不能合在一起,否则就感到不稳定。例可以形成谐和一致的声音,如果其中掺进,声音就非常难听,很不稳定。反之亦然。这是和声学的基本常识,也是客观审美规律,如果违背这个规律,几部合唱或交响乐,就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了。我们也知道,在七个音阶中,有些是稳定的声音,有些不稳定。用稳定的声音(如1)作乐曲的结尾,整个乐曲才稳稳实实收束得住,用不稳音(如2)结尾,乐曲就有不稳定感,似乎没有屁股坐不住,似乎意犹未尽。反之,如在乐曲中部的段落结尾处用了稳定音阶,就会使人产生错觉,以为结束了,因而对乐曲继续展开不利。
这些音乐上的基本规则,也可以运用到新诗中来,以增加诗歌中音乐性的魅力。和谐,是一种稳定美,质感,也是一定美。和谐感与质感,表现在内容方面,也同时表现于上。互相协调的思想内容与形象内容,读去使人觉得逻辑完密,产生信任感与和谐感,自然就感到稳定。诗尾的思形象能概括全诗,又能使全诗的意思到此能进一步宕开去,这样就能感到收尾有分量,有力量,收煞得住,从而产生稳定感。这是就内容而言。
在形式上,选择语言、词序、语法的准确、精炼、含蓄,使用响亮、有色调、有动势的字眼,都是造成稳定美的因素。为什么人们谈起炼词、炼句,总爱引用古人这样一些佳句作例呢?例如为什么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的“闹”字,和“春风又绿江南岸”的“绿”字就是好?这是因为这两个字,不但用得准确、含蓄、精炼,而且有色调,有动势,也很响亮。“闹”是自动词,“绿”是借用作及物动词。诗中字词有动势,大有助于形象的生动化。而响亮是加强诗的音乐美的最起码的办法,在诗眼所在、紧要去处以及结尾的地方,使用响亮的字眼,会使全诗精神顿起。反之,使用诘屈聱牙、阴沉压抑的字音,就会影响诗的效果。“去”声字特别清越,它在中国古典诗词中,尤其在词中,有特殊的地位。有些词牌要求某些地方必须用去声,就是为了这个原故。“闹”、“绿”之所以能达到如此强烈的艺术效果,除上述种种原因,个字都是去声,读云都十分清越,在七个字中,象一声金铃,突起于众声之上,也是一个值得我们认识和重视的原因。一个字,就带来全诗意象的完整感、音韵的稳定感,这真是很不容易的事。然而,创作的乐趣也就在其中了。关于加强诗的音乐美问题,我以为深入研究下去,还可以找出不少的途径来,这里的四条,也只是初步研究所得,写来供大家参考和进一步研究。我认为,这种研究,对丰富我们新诗的表现力,增加新诗的音乐美,是很有价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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