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抱着电脑,从教学楼出来。还有两个月毕业,很有些不舍得。有的同学还在实习,没有回来。

妈妈说:“就在家里写毕业论文吧,和在学校没有什么区别。还能照顾你的饮食。”

我还是装东西进背包,执意来了学校。我要去看看老奶奶。大四实习,已几月未见。她是否还在难过,还在哭泣?

学校里依然是印象中的样子。温润秀气的学弟学妹,抱着电脑和书本,慢慢地和我擦身而过。飞扬的青春气息,混合着矜持的纸墨香,懒洋洋地散发在校园里。

从古色古香的一教转过去,映入眼帘的是二教的石头风格。壮汉拳头般大的石头像淡紫色的雨花石,凹凹凸凸镶嵌在墙壁上。这是英语系的根据地,也是学校美女集散地。

慢悠悠与未来的女翻译官们擦肩而过,裙裾在轻风的撮合下,缠绵片刻,惜惜相别。我忽然有些感伤,转头凝眸,这就是擦肩而过的缘分么?

目送裙裾飘然远去,消失在花树掩映的转角。我黯然神伤,人与人之间的缘分,是早就注定好的么?

有温柔的手,轻轻揽我入怀。淡淡的薰衣草香味,幽幽沁入鼻端。像小鸟归巢,乳燕投林,我往老奶奶怀里钻了钻。让薰衣草的味道包围我,缠缠绵绵地萦绕在身旁。

抱住老奶奶细瘦的腰,我把头颅藏在奶奶的怀里,鼻子有点塞,带着点鼻音,喃喃地模模糊糊的低语:“奶奶,我回来看你了。”

奶奶轻柔地拍抚着我的背,像小溪潺潺流水抚过身体的每一个部分,让你安心,让你平静,让你得到安慰。

生活如流水,有平静,有汹涌,也有波光粼粼,美轮美奂。

奶奶轻轻地低叹:“傻孩子,我知道,我都明白。”

我搀扶着奶奶,走在学校靠嘉陵江边的林荫道上。趴在石栏杆的石柱上,远远的嘉陵江,船来船往。

还有不肯散去的几许薄雾,如最轻軟的披帛。清丽中透着妖娆,丝丝缕缕,暧昧缠绕。

奶奶的家,就在旁边教授区的临江楼。她的卧房,刚好能看到嘉陵江。那一级一级的石梯,带着怀旧的气息。像一帧帧黑白相片,演绎着悲伤的故事。

奶奶的儿子儿媳妇,在婚后第二年出去旅游。遇到山体崩塌,再也没有回来。

留下一个不满周岁的孙子,咯咯笑着拍手,看老奶奶哭泣。以为奶奶在和他玩新奇的游戏。

可怜的孩子,你可知道,你失去了父母,从这一刻,你是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。和你相依为命的,只剩下你的老奶奶,那个瘦弱却坚强的老人。

为了你,林烨,奶奶咽下眼泪,藏起悲伤,挺了过来。看着你从漂亮的小萝卜头,长成一米八几的俊美少年。

当你拿着A大的录取通知书,兴冲冲地跑回来:“奶奶,你看,我考上了你任教的大学。以后算是你的学生了吧?”

奶奶挺直脊梁,笑着接住你的手,还有录取通知书。她的孙子,多优秀啊!飞扬的青春英气逼人,清澈的眼睛如贝加尔湖最清透干净的那一掬湖水,白皙的皮肤是儿子儿媳妇最美的传承。

奶奶仰着头,把眼泪逼回眼眶,不让它流出来:“儿啊,烨烨长大了,长得很像你。他很优秀,你看到了吗?”

大学一年级下期,孙子带着喜欢的女孩,把她轻轻推到奶奶面前:“奶奶,这是你的孙媳妇,我的眼光好吧?”

我悄悄瞪了他一眼。哪有那么不害臊的人,夸自己眼光好的。不是应该夸我漂亮么?

奶奶拉着我的手,慈爱地抚摸,满脸的满足。后来奶奶说:“我第一眼看到你,就很喜欢,很有灵性的女孩子。”

我想告诉奶奶:第一眼看到她,我看到了喜悦后面藏着的悲伤。那样深深地用微笑盖住,努力藏起来。掩住每一个角落,不让人看到笑容下支离破碎的伤痛。

那之后,是一段快乐的日子。我们在校园上课,奶奶在家里做好饭,等我们回家吃饭。

奶奶眼底的悲伤在慢慢淡去,那样的清贵。宛如手捧青花瓷的仕女,悠雅柔美。教了一辈子的汉语言文学,诗词书画的韵味,已融入奶奶的骨子里。

我抱住奶奶的腰,把脸贴在淡淡薰衣草香味的肩膀上:“奶奶,你就是活生生的仕女图。等我老了,也要变成最美的老太太。”

林烨在旁“嗤”地笑出声,惹来一对老少美人的怒视。这个软骨头,满眼的笑意,赶紧举白旗:“我错了。我去洗碗,谁让这个家是美女当权。”

端着碗碟,一只脚在厨房,一只脚在客厅。半扭着身体,露出狡黠的笑意:“小美女,家里男性公民如此稀少,开个恩,等毕业,生一个和我作伴呗。”

不等我回答,“嗖”地钻进厨房里。我大窘,脸趴在奶奶肩上一动不动,把眼睛也藏起来。奶奶有节奏地拍拍我环在她腰间的手,无限温柔。

那是一段多美好的日子啊!有时梦醒,在镜中怔怔看着没来得及消散的欢笑痕迹。清泪潸然而下,淹没仅剩的那丝欢笑。

欢乐何其短,悲伤却那么漫长!

大四上期了。再半年,我们就要毕业了。几多忐忑,几多兴奋。

那天我有课,林烨发信息说:“同学约了去嘉陵江游泳。你等我回来一起回家吃晚饭。”

我有些担心,却又不想扰他兴致。迟疑着回信:“你小心点,不要往中间去。早点回来。”

他的回信是一个“好”,还有一个大大的笑脸。

我下课了,林烨还没有回来。发信息没有回,打电话没人接。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,想打电话给奶奶,最后却忍耐了下来。没事的,不要吓着奶奶。

等来等去,却再等不回他的信息。他脚抽筋沉江底,同学没能及时发现。等到发现,却已晚了,没有抢救回来。

我和奶奶的世界,瞬间从彩色变成黑白。那些美丽鲜活的缤纷颜色,消退得只剩一片冰雪。

奶奶的头发,一夜之间雪一样白。淡去的悲伤如乌云聚拢,厚如冰川之冰雪。

却再没有一个漂亮的曾孙子,来让奶奶挺起脊梁。那个林烨想要的小人儿,还没来得及等到我们毕业。

那之后,我陪了奶奶几个月。彼此小心翼翼,不去触碰未结痂的伤痛。只在无人夜半,痛得全身颤抖。捂在被子里,眼泪尽情地流。

大四下期,我去外面实习了几个月。像蜗牛一样,逃开这个悲伤的地方,去躲起来疗伤。

现在回来写毕业论文。再过一个月,我就要毕业了。

抱着奶奶的肩,把脸搁在她淡淡薰衣草香味的肩膀上:“奶奶,我要毕业了。离开后,你要好好的。不要难过,不要悲伤哭泣,等我放假就回来看你。你要记得,你还有我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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