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暖花开的时候,78岁的奶奶一个人坐火车来到了北京。
爸爸送她上火车时,千叮咛万嘱咐,不要打扰杨杨的工作,奶奶不耐烦地摆摆手,打断他:知道了知道了。然后捋了一下穿了没几次还新着的羽绒服,碎碎念:在杨杨不忙的时候,我再要他带我去玩。
小时候,奶奶是我家里去过最多地方的那位。
每次见到她,她都会带给我来自旅行的礼物,天津的小剪刀,杭州的藕粉,南京的雨花石,扬州的剪纸,青岛的贝壳……
印象最深的是北京的故宫模型,那是她送给我最“值钱”的礼物。
做工并不精致的小故宫,却让我爱不释手,心想: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奶奶一样,走南闯北,去到许多好玩的地方,了解大千世界的各种故事。
现在的我,成为许多人眼中去过很多地方的人。
大家喊我环球旅行家。对!现在的我就是满世界到处跑,天天不是粉红沙滩晒个太阳,就是惠斯勒里滑雪,要不就在巴黎街头徜徉,喝杯拿铁,看老艺人画素描......现在的我,去过的地方,比奶奶去过的地方更多更远。
这次奶奶来北京,非常突然,打了个电话说要来北京时,已经在火车站了。
晚上6点开动,第二天早上6点到,她买了个卧铺扎扎实实睡了一晚。
到了北京就忘了爸爸的叮嘱,把行李交给我后就说:这次,你要带我好好玩玩。
78岁的她,抱怨现在出门太不方便,她这年龄出去旅行都报不了团了,飞机也不让独自乘坐,连她这次一个人坐火车来北京,还被软卧同房的惊叹:您老也太牛了吧!
这就是我的奶奶,从年轻时便独自闯天涯的奶奶。
她带了许多好看的衣服,每换一个地方,都换一套,染黑了的头发,看得出也经过精心打理。
描眉口红都随时准备好了补妆,看到美景就拉着路人帮我和她合照。
我说:我们自拍就行啦。
她皱眉:那怎么行!自拍就一个大头,我们要拍一些好照片,留作纪念。
首先,在行上,北京的老街老巷四合院老城墙什么,必须去。
在王府井在南锣鼓巷,奶奶不断感慨:变化太大了!
我问她:你觉得最大的变化是?
她轻叹:,北京变化太大了,路那么宽,楼那么高。
随之话锋一转,说:还是老北京好!现在的北京还叫北京吗?
我笑:就是个地名,发展快还不好吗?
她慢慢地摇头:不好,不好,一点都不好……
为什么呢?
现在的它,和我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。她叹了口气。
我转了个话题:问你说的老北京有多老呢?她说:几十年前吧,那时我还是年轻人。我再问:您那时多大呀?她说:50来岁吧!
赞!这才是人生态度,50岁还是年轻人,现在78岁不过青年,牙好腿好身体好!看样子至少活岁!
其次,在吃上,除了经营北京烤鸭的传统餐厅,我安排了多国的美食体验,为啥?这么爱旅行的奶奶,一辈子没出过国,我想着这些来自各国的大厨,能从味蕾上带她环游世界。
我们去了北京最档次最高的意大利餐厅Opera,又去了能和大裤衩做邻居的西班牙餐厅Migas,每一道口味她都是第一次尝试,许多食材对她来说都像是天方夜谭,简直就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,啥都新鲜。
我滔滔不绝地介绍各种有趣的知识点给奶奶,不管是真的还是我杜撰的,她都听得津津有味,时不时哈哈大笑:我孙子什么都懂,果然是环球旅行家!
我们在樱花绽放的颐和园,去到听鹂馆,吃了餐慈禧最爱吃的小吃。
艾窝窝驴打滚这些小吃是必备,糖醋桂鱼油闷虾算大菜,一大桌菜吃完足足花了2小时。
一边吃一边和奶奶说挺鹂馆的来历。
乾隆素以孝子闻名,在母亲钮钴禄氏孝圣宪皇后生日时,为其祝寿,才在颐和园搭建此馆,作为大宴与听戏之处。
我喊奶奶老佛爷:老佛爷,你知道孝圣宪皇后是谁吗?
甄嬛?
是啊,你最喜欢的甄嬛。
许多国外政要来北京,都要来此就餐。连牌匾都是慈禧亲笔手书。
不过,虽然是个好地方,但奶奶对餐食不买账,她摇头:还是现在好,随便路边的小餐馆,都比御膳好吃。
我笑:感受感受就好了,时代在进步,自然是越来越好。
奶奶拉着我的手说:乾隆是个云游四方的才子,你也环游世界,才华横溢。他是个孝子,你也是个孝子。
她说:冥冥之中,一定有一些联系。
我红了脸:这些溢美之词,我收了,但人家是一国之君,我不过是个平民小百姓,比不得。
机缘巧合,友人在日坛会所办了场私人聚会,有朋友特别带来了他收藏的昂贵宫廷服饰,让我们拍照穿玩。
于是,请了专业的给清装剧组化妆的团队,从上午9点开始一直弄到下午1点,才刚刚好把4个男性的假发戴上。
光包一层头套,将真发装进去就花了3个小时。
在镜子中,眼看着我蓬勃生长的头发,被紧紧收在了如头皮一样薄的头套中,再在头套外粘上假发辫子。
刚刚结束,奶奶就说:我眼前的,这是四阿哥啊!还是小四阿哥!
我笑:哪个四阿哥。
乾隆啊。
这下,她真的把我和乾隆牵扯不清了。
我抱着她撒娇:那老佛爷您不就是甄嬛了嘛。
确实,奶奶化上妆,带上步摇后,气派十足得就像从古代穿越来的贵妇人。
她却说: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化这么隆重的妆,太麻烦了,仅此一次,仅此一次。
穿上一身价值百万的喜袍后,大家都抢着和奶奶拍照,那气质,那表情,那一颦一笑一皱眉,都是专业演员范啊。
奶奶说:穿这一身衣服,确实好看,但做什么事都太不方便了。
我说:奶奶你知道吗?甄嬛他们都是八抬大轿,根本不用自己做事呢。
这样的生活太不适合我了,每天还是要多走走路,才健康。
是啊,所以您才这么长寿啊!
奶奶若有所思:快80了,这年龄,听起来都吓人啊!
怎么会?
怎么不会?80岁,满脸皱纹,都老妖怪了。
说着,她自己都笑了,笑中有种对生命的无可奈何。
第二天,奶奶生病了。
这病,说来就来,如山倒。
先是说肋骨疼,然后联想到过年期间摔了一跤,也许伤及骨头,便找了北京的一名我熟悉的私人中医,帮她针灸。
针灸后,她什么也不想吃,动一下都疼。
医生说她骨头确实有问题,而且胃也有问题,也许是在北京受凉了。
第二天,奶奶早上说好了,下午时又疼起来。
于是嚷嚷着要去找中医。
医院检查下,拍张片子什么的,详细检查下才好,毕竟老年人,身体说不定有什么隐藏问题。
还没见到医生,引导台的护士见奶奶这么大岁数,就建议她做磁共振。
奶奶一听就不乐意了: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,这不是什么大病,做什么磁共振!
我说:要不就检查下?好歹放心。
奶奶摇头:乱花钱,我们还是看中医。
于是,我们从私人中医,医院的中医。
给她开了一大堆中药。
奶奶眉头紧皱喝着中药:看来还要在你这呆长一点时间,把药吃完才能走。
没事,您呆您的,我这边都留在北京陪您。
奶奶又喝了一口非常苦的药,对我说:你一定要好好注意身体健康,你健康,对我们一家来说,比什么都重要。
我握着她的手:您健康,也是我们一家的福气!
那是真的。她不客气的回。我健康,自己不受罪,也不麻烦家里人照顾。
不过,这身体也老了,我再怎么注意,也是说生病就生病,病去如抽丝。
我回:这和老没关系,年轻人不也是说生病就生病嘛!
所以要注意健康啊!奶奶立刻接上,你也要像我一样,活到80岁,当个老妖怪。
哈哈,80岁怎么够,岁都不够!
药快喝完的一天早上,她说:今天我们去故宫吧,让这次北京旅行完满句号。
“呀!你要走了?”我惊讶,“你的病不是还没好?”
是啊,带了这么久,你天天陪着我玩也不工作,让你爸爸知道,肯定要说我一顿。
我哈哈大笑:你还怕他说啊?
她也笑,满眼皱纹:我才不怕他说。我是累了,两个星期,玩得很开心。
我们从午门进入,从前朝走到后廷,一路上奶奶指指点点,这里还有印象,那里和爷爷拍过照。
我们走到故宫的纪念品商店,我买了一盒贵妃饼送奶奶。
这是唐玄宗为杨玉环赏月而做的小点,你吃了就是贵妃啦。
以前和你爷爷来北京的时候吃过,当时就想,这天下怎么有这好吃的东西,没注意就把仅买的三个都吃完了,你爷爷一个也没吃到……
说到这,她突然叹了口气:人这一生真短暂,怎么这么快,就老了呢?
奶奶要回家了,像来的时候一样,一个人做火车。
在火车上,她拉着我的手,突然说了句:这是我人生最后一次旅行了。(引入再想想)
我送她上了火车,在窗口摇手送她离去。
心里默默想着:给奶奶的最后一次旅行,是个大旅行计划,那些她曾带给我的有关于远方的梦,我要帮她实现。
奶奶在火车上,打开贵妃饼,仔细品尝,看着窗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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