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雨花石

雨花石突然洒遍祖国大地，真如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。

南京雨花石很多，这不奇怪，本来就是产地，况且“雨花台”节烈千秋，碧血凝石，雨花石因而具有了道德意蕴。

北京雨花石也不少，这也不奇怪，“从南京到北京，买的没有卖的精”，雨花石一旦成为商品，就应按商品规律流通。

北京人有钱又有闲的主儿不少，雨花石不进北京，谁信?

可是在泰山脚下也见到五彩缤纷的雨花石们，与著名的泰山燕子石、木鱼石一争高低时，我真有些愕然了。

泰山卖的雨花石，价格很便宜，三四角钱一枚，许多商店、地摊都摆着卖，随你挑拣。于是，我买下两枚有趣的雨花石，均为酒盅大小。

一枚褐底白纹，白纹一面是“天”字，翻过来另一面，又是一个“人”字，我称它为“天人合一”石。照“雨花石二十四品”断定，此石为殿后一品“怪异”。

另一枚雨花石温润可爱，由一道白线衬底，石内有赭色斑点，极像秋天的岩石。石间是清澈的溪水，这溪水为一种晶莹透明的石冻构成，凝望之余，这枚钝三角形的石头俨然是一帧山水画，秋气逼人，极美丽，当为第十五品“深远”，即“岩深谷回，无尽无穷”。

两枚买自泰山脚下的雨花石，合在一起不如一支“红塔山”牌香烟的价钱，真值。

更巧的是两枚小石刚买到手，一日到《中国摄影报》拜访主编陈淑芬大姐，见她书架上有一册江苏古籍出版社和香港嘉宾出版社年出版的《雨花石珍品集》，内中有数不尽的奇丽雨花石，这还不说，书后专门载有提供石头的收藏家名录。

一瞧之后，我便不肯放手，厚起脸皮向淑芬大姐索要，淑芬说只能借不能给，我说行。看我应得爽快，她笑着说：“这一借可就没日子还啦。”我还是点头，觉得陈大姐目光锐利，深知我心。

《雨花石珍品集》由王朝闻与艾煊两位先生作序，由邓海南、任红举、叶庆瑞、陈咏华、苏叶配诗，全是相识或较熟悉的朋友。

更主要的，我看到内中有老舍、艾煊、亚明、侯宝林、徐悲鸿、梅兰芳、海笑、杨旭、顾尔镡、戴煌等人的藏石，这批收藏家中有我心仪的艺术大师，也有景仰的文坛前辈，我把欣赏他们的雨花石，当成一次对他们另一种作品的阅读，并由此窥见他们的情趣与胸襟，多妙!

于是读石，读雨花石，读名人收藏的雨花石。

先读老舍先生的一枚藏石，归入“动物”一辑，仿佛是一只悠然入水的灵龟，石质金黄，龟形则乳白，显得高贵异常。

再读艾煊先生的两枚雨花石，一枚为“人物”辑，题为“新娘”，石纹如一披长纱的新娘子，亭亭玉立，纱裙委地，右上方为大面积的艳红，如大把的玫瑰在握，形神毕现；另一枚归入“抽象”辑，色彩斑斓奇丽，美不可言，旁边有诗曰：

是绚丽的色彩，

也是玄妙的音符。

绘画和作曲，

竟如此奇异融合。

文字在这些石头面前，远逊于摄影机镜头的使用，愧甚!

再看顾尔镡、海笑与杨旭先生的藏石。顾的一枚题为“雨涤青崖”，一枚题为“青坪落红”，色彩已奇绝，而又有一枚为黑黄相间的椭圆形石，纹路若段竹片简，古朴有韵致。杨旭的一枚石头，也呈椭圆，色黄褐，但中间为一条S形的白线所分割，极像一幅太极阴阳鱼。

海笑的雨花石仅一枚，但却列为“花卉”之首，此石略呈方形，画面分明是梅花傲雪图，诗为“风霜几度方含苞，不是暗香报消息。舒瓣只把春意闹，错当经冬雪未消”。非常准确地点题，海笑先生此石当为罕见之精品。

文学家的“石作”读毕，该读画家的“作品”了。先欣赏徐悲鸿先生的“野渡无人苇草深”，这块黄绿色的石头确如风中芦苇图，有无尽秋风萧瑟之意。与之相组合的是其他收藏家的绿、红、赭三色石，分别题为“绿林深处深几许”、“停车坐爱枫林晚”及“西出阳关无故人”，四枚石头组合成四季之色，搭配得天衣无缝，体现了设计者的巧心。

亚明的两枚以绿色为基调的石头，把大画家对色彩的敏感传导出来。他的石头名为“绿色的和谐”，绿中带金黄、银白、绛红，但十分和谐地排列成抽象图案，相信这图案、这色彩赠给画家不少灵感。

当然在这本丰富的画册中，我撷取的不过是极小的一部分，秋林中的几片叶子，因为一叶知秋的感知，才信手写下了这一点文字。

雨花石是读不完全的一架奇书、一本天书，诚如艾煊先生所说：“雨花石，是无言的世界，也是有声的天籁。凝听、注视既久，使人目眩神驰，常会进入浪漫幻境。”

我更没想到艾老还身兼南京雨花石协会名誉会长一职。如果不是极偶然地觅到这一本奇美的书，我到哪里去寻求如此众多的美的信息？一书在手，也才切身体味到那一种叫做“赏心悦目”的滋味。

这是一个用滥用俗的词组，本不适用于读雨花石，可是你找不到比它更准确、更形象的替代，只好凑合着用了。

好在《雨花石珍品集》压根就没准备再还给陈淑芬大姐，属于刘备借荆州的性质，可以随时翻阅，随时受用，感想自然会随时涌现，很简单不是？!

作者：高洪波

图片：源自网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