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朝烟水,十朝都会

秣陵、建业、建康、金陵、江宁、天京、南京......这些熟悉的名字,终于,不再是地理和历史书上的一个名词。

南京,是我最向往的一个城市。我去年到南京,只是匆匆一瞥,便瞬间倾心。于是决定要再来一次,真正走进南京的街巷。

我牵着儿子的手,一步一步探寻南京沧桑的美。穿过静静矗立的玄武门,沿着爬满了青青藤蔓、开满了凌霄花的古城墙,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印上我们的足迹。平静的玄武湖,游艇摇曳,有风轻过,隋文帝的屠城,王安石的夷湖,那曾经反复消失又涌现的湖水下,该是怎样层层叠加的繁华和凄凉?湖边到处都是茂盛的梭鱼草和黄菖蒲,深紫的花穗和娇嫩的艳黄穿透淡青的湖水,在广漠的天空下展现着无限生机。而岸边是大片大片的青草地,顺着城墙,伸向远方。这又是另一层新的历史了。

昭明太子的梁园今何在?那个洁身自好、雍容潇洒、温文尔雅的太子,也曾经在这烟水之间,邀文人贤士群聚饮酒赋诗文,亭台歌榭,数不尽文章风流。也曾经一树红豆,两地相思,一腔深情尽付伊人。我情愿相信,他英年早逝,只是化作了不知何处的另一个人生,好去和慧娘重逢。

李白说:“亡国生春草,离宫没古丘。空余后湖月,波上对江州。”玄武湖迷蒙的烟水,照见这起起伏伏的旧都变迁。

出玄武湖东行,我要寻的是台城,那个东吴旧苑,那个东晋新宫,那个南朝台省,它在哪里?问路一老伯,他抬手指着面前又一道蜿蜒而来的古城墙说:“这就是,没什么看头。”这就是台城啊,只留一截斑驳城墙静默无声。韦庄写:“无情最是台城柳,依旧烟笼十里堤。”抬头看这落满青苔和蔓草的旧址,历史仿佛从眼前漫过,无限沉重,无限凄凉。

台城右首即鸡鸣寺,南朝第一寺。杜牧写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”,有审美,应该也有感叹吧?因为,南朝统治者信佛已经到了一个劳民伤财的程度,不可胜数的寺庙背后,是多少人家无奈的眼神和无望的挣扎。

很多人都不知道瞻园。而我,此行主要目的之一,是徐达的王府——瞻园。这里,也是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和幼西王萧有和的王府,是南京现存历史最久的园林,和苏州的“拙政园”、“留园”,无锡的“畅春园”并称为“江南四大名园”。

瞻园是徐家经过几代人修建而成的,凝聚了几代人的审美与文化意识。现在的瞻园,主要是明清建筑,这里面最打动我的,是太湖石堆就的假山和九曲回廊。假山分南北两座,配合池桥溪涧,遍植灌木花草藤萝,曲径通幽,洞穴深邃,峭拔幽深自然,妙不可言。回廊曲曲折折,履平地,越高坡,跨溪水,揽山涧,其间漏窗多变,飞檐无穷,极尽江南园林之妙。层层叠叠间,那些拖拽的裙裾,那些长枪棍棒的交错,都在历史变幻的烟云里,影影绰绰。活着的人,是否坐着回廊深处,遐想后来的人走过他们走过的路,欣赏着他们最得意的遗留?

瞻园离秦淮河很近,步行即到。我不愿意晚上游秦淮,灯光太亮,会迷离了古秦淮两岸的青瓦白墙。我们循着乌衣巷绕了两圈,儿子学会了“朱雀桥边野草花,乌衣巷口夕阳斜。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”。乌衣巷内寂静,有小小的王谢纪念馆;乌衣巷外繁华,有李香君故居。伊人已逝,徒留今人伤悲。秦淮烟水迷蒙,十朝旧事已渺,画舫中,不再有八艳的才貌双全,不再有才子的含情双眸。夹竹桃开得正盛,白白与红红,寂寞与繁华不尽。

第二个清晨,我们乘车去雨花台。刚迈进大门,儿子深吸一口气,说:“妈妈,这里的空气真清新啊!”我感觉亦然。雨花台原名石子岗,地处南京南,地势较高,有雨花阁一座,登顶可见南京全貌。相传南朝梁时有云光法师在此设坛说法,天上落花如雨,唐时就改名为雨花台。据说此处多产雨花石,露于地表。可是遍行雨花台,不见雨花石。许是游人太多,来此捡拾之故,所以和雨花台来历一样,也只剩了传说。

我不懂佛,我只能向佛略表一己虔诚之心。但我懂那高高的纪念碑,那花岗岩的雕塑群。他们在遍山青翠中庄重巍峨,似乎在提醒我们不要忘记那连天的烽火,不要忘记那些为国为民牺牲的英烈。我遥遥相看,记起辛亥革命的波涛汹涌,记起抗日战争的全民皆兵,也记起就是在这里,国民党屠杀了19万共产党员、工人、农民、学生。

接着,我去另一个刑场,去悼念年那场令世界震惊屠杀者却不承认的30万魂灵。

还未走近,便有了压抑感。灰黑色的巨大石壁和雕塑压抑你的心脏。儿子说,看,那些雕塑。那些是雕塑吗?不是,那些,是一次次真实的记录,是年无助的百姓的绝望。走入纪念馆,残破的城墙、无数的弹孔在告诉你战争的激烈,而那一件件的实物,一幅幅的照片,一具具骨架呢,是在控诉,控诉那个叫日本的刽子手,是如何灭绝了人性,让南京变成惨绝人寰的地狱。你的心,紧紧地纠结,疼痛,想哭,哭不出,想喊,也发不出声音,你只能咬着嘴唇,让惊悚压在喉咙间。这里,是另一个奥斯维辛。

你听,暗沉沉的空间,闪烁明灭的烛光里,每隔12秒便有一滴水滴落,那是,当时的南京,一个灵魂消失的时间。那些曾经在战场上手握钢枪的男儿,那些曾经呼朋引伴的少女少男,那些曾经含饴弄孙的老人,那些曾经糯糯地喊过父亲母亲的孩童,还有那些曾经有过争吵有过温情的夫妻,他们,都化作了这照片上的一瞬,这交叠散乱里白森森的一具。

转出纪念馆,儿子望着蓝天白云,在灿烂的阳光下,感叹了一句:“就好像又活过来一样。”我抓了抓儿子的小手,说:“妈妈也如此。”

再没有心情去看,我带着儿子,不顾疲惫,匆匆逃离了纪念馆。

这曾经的六朝烟水,十朝繁华啊,让我向往,也让我怅惘。(散文)

班朋:曲阜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语文教师

壹点号班班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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