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做一块石

不少石头与人世间的缘分之深,常常让人怀念,因为它伴随着我们成长,天长日久成为故人,甚至如同亲人一样不离不弃。

家里的那盘石磨,是我对石头最初的记忆。历经四十余载,石磨犹如故人,鲜活而又牢牢地立在记忆中。尽管院落早已拆迁,老宅不复存在,但儿时的那盘石磨仍然端坐在院子的东北角、三间堂屋的东窗前。每天清早醒来,总能听见母亲推磨的声响,磨瓜干儿,磨黄豆,磨玉米,当年一切粮食加工都用石磨,是石磨嚼好的面粉喂养我们长大。

如今,一想到老宅,就想起它,宛如一位亲人活在我们的心中。

院子西屋南头的猪圈,是用一根根的条石围成,喂猪的食槽用石头刻成,当年人和畜的生活真的都离不开石头,石头成为我们信赖的朋友。记得爷爷点烟时,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块光滑的白石和一小铁板,对着烟袋锅用铁板击打白石,火星四溅,立马点燃了旱烟,爷爷吱吱啦啦地享用起来。当时,我十分眼馋爷爷手里的两个宝贝,要是能让我玩会儿多好啊,我一定也能划出火星,可是爷爷好像一点都不懂我的心思,把手里的宝贝小心地揣进兜里。听说白石叫火石,小铁板叫火镰,是大人取火的宝贝啊!

我上一年级时,拎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皮,手里攥着一块白石,在老师的指导下,拿着白石在铁皮上写拼音、写汉字,大概到了二年级才告别白石,用起了铅笔。写字的白石绵软,能划出白线,磕碰易碎,打不出火星,我悄悄地试过。

要说与石有缘,且异常深厚,应该是弟弟,他一直用砚台盛墨、蘸墨写字,从书法爱好者到书法博士、博士生导师,砚台石与弟弟之间可谓相濡以沫,情深似海。

石头可谓我家的顶梁柱。老宅主屋的后墙全是石头磊成,前墙主垛也是石头砌成。主屋所用的大大小小的方石、条石,都是父亲用铁锤钢錾一点点凿开、雕成。父亲放下锄头捞锤头,寒风挡不住锤头击打的节奏,暴雨浇不灭钢錾迸出的火星,夙兴夜寐,从春到冬,谱写出一支叮叮当当的打石乐曲,迄今一直萦绕于我的耳畔。石头垛起的不仅是墙,而是父亲的钢铁意志!是我们兄弟姐妹终生受用的一部活教材。

石头曾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武器。旧石器时代人类使用比较粗糙的打制石器——石斧、石铲、石锤、砍砸器、刮削器等,过着采集和渔猎生活。中国的旧石器时代,著名的北京猿人、山顶洞人等完全依赖石器繁衍生息……石头就是人类发展的助推器啊!

关于石头的那些美丽的传说,一直流传至今。如:女娲炼石补天、精卫衔石填海、盘古化石建乾坤等,古人早已对石头顶礼膜拜。自古至今,人类与石头相依相伴。

从教之后,我去泰安听课,买回几块似玉非玉的石头:扇状的石屏,其上纹路如玉树生辉;另一石褐色与黑色相间,精致可人;长方体状的褐色石上赫然写着:泰山石敢当,至今还摆在家中显眼的位置。在蓬莱的海边,买了八块贴有八仙图的鹅卵石,迄今十九年了,鹅卵石还在,八仙图已经荡然无存。哦,不朽的是石头啊!在北京游玩,给妻子买回一块翡翠玉石手镯,妻爱不释手、视为定情宝物。在五台山下的滹沱河边,挑选了几块石头,不远千里带回家中;在枣庄的熊耳山上,挤过石体间裂开的一线天景观。导游说:一线天是年郯城大地震震灾的见证,地震硬是把这片山体撕裂开一道口子。在此山,我捡了一块石头——镢头状,存念至今。

我与水晶石是因为文学而结缘,新世纪初曾获临沂市文学小说二等奖,奖品就是水晶杯;它默默地鼓舞着我继续习作。

沂南县城的一条街边,曾经躺着古树化石,淡黄色,据说是新疆出土,巨款购得,长度十几米。它曾是伟岸耸立的大树啊!上亿年前的树木被迅速埋葬地下后,木质部分被地下水中的二氧化硅交换而成树木化石,颜色多为土黄、淡黄、黄褐、红褐、灰白、灰黑等,抛光面有玻璃光泽,因部分木化石的质地呈现玉石质感,又称硅化木或树化玉。由它便知沧海桑田、世事巨变。在时光长河的这一时点能与它相见,观赏到如此悠久的古树化石,我非常庆幸。

曾去扬州学习,没带回特色的石头,心中有了一种缺憾!当时,怎么就没寻找呢?……哦!那里是平原,是因为扬州没石吧!但扬州个园里却有假山,那终归是假山,石头也是从外地迁来,不足以留作纪念的。赴东北师范大学学习,正月初六长春大街小巷银装素裹,校园里也是粉妆玉砌,石头更是罕见,只发现一块巨石,其上刻着:“人民教师的摇篮”七个大字,让人刻骨铭心,由此知晓东北师大的社会地位,作为教育工作者能在此学习倍感荣幸。

节日去杭州旅游,晚上游逛,街两边的货物琳琅满目,我相中了一个笔筒,是黄玉石打磨做成的,回家放在书桌上,急忙把铅笔、圆珠笔、钢笔插入其中,顿觉笔们有了身价。在黄海海畔,捡拾了一些大小不一的鹅卵石,它记载着海水的浸泡、砂石的磨砺,是时光创造了鹅卵石遍布海滩的景观。

和田玉是当今最好的玉石,表妹从新疆和田回来特意送给孩子一块,虽然很小,但凝聚着表妹对孩子的呵护之情。家里珍藏的汉白玉石工艺品----白菜,包涵辈辈发财之意,我非常珍惜。

各地的石头各具特色。代表南京之魂的是雨花石。女儿在那里任教,我去看望女儿,一起在当地欣赏过雨花石,质地细腻,色泽多样,纹路神奇——其意境如诗如画。雨花石就是天然玛瑙石,石中珍品,有“石中皇后”之称,被誉为中华一绝,天赐国宝。女儿知道我喜欢,购买了六枚,送给我。茶余饭后,把玩雨花石,静观其优雅的色彩、精美的纹理,悦目赏心,仿佛走进了美轮美奂的诗画意境之中。“爱此一拳石,玲珑出自然。”曹雪芹的诗句足以表达我与雨花石之缘的渊源。

历数从各地带回的有缘之石,忽然心中有所得——它是一种风景,是一份纪念,是人生的潮起潮落,是人类发展亘古不变的见证!回望家乡的大山,那里花岗岩居多,有人把大山石卖给日本,肆意开采,整个山坡被凿得坑坑洼洼、遍体鳞伤,若继续开采,山将不是山了。年日本鬼子扫荡大山,三名战士为了拖住敌人、掩护群众、战友转移,一直把鬼子引到狮子峰顶,弹尽之时高举山石砸向敌人,山石成为抗敌的武器。三名战士最终寡不敌众,跳下悬崖,壮烈牺牲。喋血大山的惨烈,人民永远铭记于心。曾经把大山石卖给日本,当地人民的心里无不愤懑、无不滴血。

新时代,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。区领导勒令停止采石,每年植树节都组织全区机关人员上山植树,如今大山之上漫山绿树,郁郁葱葱,大山穿上了绿色的盛装。大山石静静地伫立在山上,每一座石峰就是一处诱人的风景。因为有石,才成其为山峰,才有绵延起伏的山峦;因为有石,才有珠穆朗玛峰、喜马拉雅山脉,才有世界屋脊的美誉。无论是花岗石,还是玉石,它们都是人类的宝藏,从古至今一直默默地为人类的生存而奉献出一切!明代于谦的《石灰吟》中的两句诗:“粉身碎骨浑不怕,要留清白在人间。”以此作为对石头的赞美吧!我,甘愿做一块石头!(散文)作者:徐传松

作者简介:徐传松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,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,在《光明日报》《语言文字报》等各级报刊发表作品二百余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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