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读丨等待下一个花期浙江日报

一名六年级女生在课堂作文中回忆寒假里种下的水仙，说自己在水仙开始长花苞之前，被母亲送到外祖母家小住，临行前再三拜托父亲照料水仙。不在家的日子，挂碍水仙的状况，常常与父亲通话。终于有一天，她接到了父亲的电话，说水仙开花，灿烂至极。女孩提早回家，只为见一见花期中的水仙。遗憾的是，她只看到一盆枯萎的水仙，花衣干裂，花瓣发蔫，花叶耷垂，花根腐烂。她说内心深处的水仙花瞬间凋谢。但没有对父亲说什么，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。

这样满怀期待，兴冲冲赶回家，却是希望落空，遗憾收尾，六年级的女生何以能够平静接受？问学生，学生无语相对。我猜平静接受不外乎两种可能：拍下了照片或者笃信能够重逢在下一个花期。尔后学生沉思良久，写下这样的结尾：对于不能如愿的往事，我选择忘记。

觉得这是个匪夷所思的学生，未老先衰的迹象，似长久地生活在绝望的阴冷地窖。课后自省，对于不能如愿的事情，我无法选择遗忘，因着内心没有说忘就忘的决绝。倘若每个人都可以用四个词来概括，我想属于我的四个词是：七月，月亮，水，螃蟹。由此可见，是个怀旧的柔情之人，对过去的喜悦和遗憾都是财富，不想丢。螃蟹一般，死死抓牢。

记忆，繁盛如七月之草木，圆缺如明月之形态，承继了水之不竭，假借了蟹之外壳。不免让人想到热带雨林。

今年一月，本有机会种养水仙，却是看着带泥的花球，生生谢绝了他人的好意。在一年前的一篇文字中曾写道：有些经历，一次足矣。是写给自己的一句话。很多文字，实则都是写给自己看的。旁人不懂它背后的故事。那些扎根于记忆的生命，它们会住很久，枝繁叶茂，容不下更多的同类。

任何的动物，植物，甚至爱情。这些可以生根发芽的，一次就足够回味一生。

那一年，花市之内，群花之中，我独钟情于你。种于青瓷圆盆里，间隙处嵌上雨花石。是在南京一粒一粒挑拣，辗转了汽车火车带回的一包石头，每一颗都是一个生命，以她们配你，好似为你选了三千佳丽置于后宫。日夜照料，伺候你胜于嫔妃伺候皇上。你在情人节开出花朵来，一日之内，枝头点缀朵朵白云。日光之下，为你拍照，为你心醉。你芬芳了我的闺阁独影，投射了我的遥远恋情，慰藉了我的二月十四。

日月轮换，花期已过。你的枯花枯叶发出腐味。低首唏嘘哀叹。又想起听谁说将块茎整理干净，次年再养，又是一盆花叶茂盛的水仙。于是这样做了，扯去发臭的表皮，一碰便落的根与叶，将你洗得白白净净，一粒一粒排列整齐。那些连体的块茎被分离，每一个都是独立。依旧以雨花石固定。

次一年，冬季来临，见你长出微黄细叶，羸羸弱弱。为你加水换水，昼出夜归地搬你，让你接受光照，避开风雨，你却始终只是绿叶痴长，不见花开。一刀剪了你半截长叶，汁水渗出来，带着草本植物的芳泽，似落泪美人，娇弱惹人怜。待到花期尽，花寿结，依是一花未长，孤清寂寞。那叶子上的创口愈合，留下浅褐色伤口，一笔一划，都是怨。你带屈含怨地烂在水里，我用一抔泥土将你葬掉。

一花一期，一期一会。我等不到你的金盏玉盘花，盼不来你的幽幽清冷香。但我会记得我所见过的你——你今年冬天的样子——你的虬曲盘错的根，你的花衣包裹的茎，你的脉络隐隐的叶。还有你那声势浩大的情人节留影——日光之下你玉般通透的花拥着鹅黄碗状的蕊。

你有毒，我因此中了你的蛊。终日念念。下一个花期，我见着那些未生情愫的你的同类，一如见到你。没有你的日子里，不失望，不叹息。享受这一个花期，等待下一个花期。期期惦着你，活在思念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