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赵瑞峰
年阴历8月的一天,圣城曲阜,在络绎不绝的主要来自大城市的旅游人群中,出现一位杖策孤行的老者的身影。这位老者不是别人,正是来自天津的名士王猩酋。
王猩酋(—年),名文桂,字馨秋、腥虬,中年易字星球,晚年更用猩酋,天津市武清县人。民国书法家、文学家、教育家、诗人,著有《雨花石子记》《猩酋老人诗文选》。
早在民国十六年,王猩酋即规定山东之游,后“竟蹉跎不及往”。不料这一拖就是4年,直到年,王猩酋深感“岁月易逝,蒲柳先衰,既不能作向子平,则此区区咫尺,行将拖之空谈矣”?“因决计行之”,并不惜“旷塾课十余日,费钱四十余金”。这样,在年阴历8月24日这天,素有东方“耶路撒冷”之称的曲阜,迎来了这位远方的客人。
自阴历八月二十四日至次月初二,在共计9天的时间里,王猩酋先到曲阜,谒颜庙、拜“三孔”、观祭孔礼、讲经奎文阁;后往泰安,则登泰山、观日出、访岱庙、两访经石峪,虽颇为疲惫,然游兴不为稍减。且于所到之处、所观之景、所值之人,皆以清隽之笔作详实记录,是为《曲阜泰山济南游记》(下称《游记》)。
曲阜、泰山,古来名胜地,人文自然独领风骚,即以历代石刻而言,其数量之多、价值之高便非他地可比。身为书法家的王猩酋,对之慕名已久,此次来游,尤留心于此,因之其游记中颇多有关访石刻、拓碑版,及购买甚至不惜屈尊向人讨要碑贴拓片的记载。
王猩酋乘车由天津至曲阜站,已是二十三日晚五时。即乘人力车奔县城。以路远途颠车慢,勉强过泗水桥不久天即黑,不好再走。恰巧附近有茅店可宿,即投宿。《游记》记茅店和逆旅主人:“麦茎覆屋,秫秸编墙,颇适余之野性。主人亦疏脱,有天然态,老狗狺狺吠客,与鸡声茅店月之意味不同而同也。”好比绘了一幅《荒郊茅店夜宿图》一般,饶有古意。这晚闻着四壁唧唧虫鸣和偶尔一两声的犬吠,旅途劳累的王先生想必会很快沉入梦乡。
《游记》:“二十四日,晨入曲阜北门,小坐拟古斋碑帖铺……”这里适对颜子庙西偏门,因先谒颜。颜子“庙广大而荒,复圣庙坊棂星门后,右为卓石,大石高倍人,镌‘卓石’二字,义取如有所立卓尔也。左为陋巷井,井上有康熙二十年徐弘业题石……中为归仁门,有嘉靖年间杨时秀碑。正统碑最高,大龟趺齐人肩”。至复圣殿,“前有亭,立大石,镌‘乐亭’二大字,所谓不改其乐也。殿前有元至顺二年大碑,皆蒙古文字”。对是碑镌蒙古字而非汉字,王猩酋颇幽默地表示了意见:“元人入主中国,礼俗皆依中国之旧,独与颜子说蒙古语言,颜子当亦付之非礼勿视、非礼勿听矣。”
“殿前四柱子,雕石为云龙,与孔庙同。东西北皆平面雕花,殿东半已颓倒露天,去年战事大炮所轰击也。庙前稍东为陋巷街,鬻碑帖者居多数。”此所谓去年战事,指年中原大战,阎锡山炮击曲阜城,致城内古建筑颇有毁损事。
《游记》:“谒颜庙毕,已午,遂谒孔庙(在颜庙西)。”“孔庙在曲阜南门内……金声玉振坊北为棂星门,再进为太和元气坊,再进为圣时门……再进为弘道门……再进为大中门,门外两庑有汉人刻石七枚,皆图画车马状,又一四足兽为龙状,一人首而蛇身状。再进为同文门,门内外东西两庑,皆汉、魏碑,隋、唐、宋碑(俗称六朝,极可笑),有木栅栏,禁人锤拓,盖保存古物之义。是日导余入观者为碑帖客,云前几日曾经开放任人拓碑,孔子生日祭毕,仍将开放一次,此时买拓片者价廉而物真也……”
入大成门,至大成殿。《游记》:“殿前檐下十大柱,亦雕石为云龙,其围径可十六手。此柱及阶陛,石理皆作鱼子纹形,故俗称‘鱼子石’(今潍县陈氏所藏北魏曹望熹造像,其石即此纹理,拓作鱼子形)。殿两旁及后檐石柱,大如前檐,惟作八角平面刻花,不似前檐云龙之深刻玲珑可三四寸也……殿最后为圣迹殿,有石刻一百二十方,每方作扁横形,可两尺余大,为孔子行教图,颜渊从行各图,传是子贡所写,晋顾恺之摹,今用玻璃障之。又有立碑式十数枚,为历代人所绘孔子像。东偏为诗礼堂,堂前有唐槐,孔子古井,上有清高宗赞词‘我取一勺,以饮以思’等语。井之西偏,立一石,镌‘鲁壁’二大字……庙中古今大碑林立,不胜其数,故从略。”
二十五日,谒孔林。《游记》:“……入至圣林坊……北为洙水桥,桥南有石坊曰‘洙水桥’,桥旁为下马牌……桥北为孔子七十七世孙孔德成重浚洙源记碑。再进为享殿门,门内华表柱二,甪端兽二,文豹二,翁仲二,皆石刻……余以蜡拓华表柱下刻纹,及甪端之角,文豹之齿,石翁仲脚下之刻纹,有卫丁马耀东者,助余按纸。享殿内有清高宗酹酒诗碑,诗颇工秀……再北为楷亭,亭东有施润章诗碑……再北,道西为子思墓,墓前石翁仲二,碑曰‘沂国述圣公墓’。再北,东偏为伯鱼墓,碑曰‘泗水侯墓’。迤西即夫子墓……夫子墓碑曰‘大成至圣文宣王’,篆文涂金,是元人所立……是晚余还旅舍,马耀东又携墨拓孔林孔庙孔圣像三纸为赠,意甚殷勤……”
“是日出孔林,还入北门,日未晡,憩于拟古斋碑帖店,以所拓孔林石翁仲足下刻纹示碑客,碑客因导余至矍相圃(《礼记·射义》:‘孔子射于矍相之圃’是也),拓两石人胸前铭。圃在孔庙西偏,观德门外,二石人立二仆,仆者已断,状极远古,立者胸下四篆文,曰‘府门之卒’,仆者胸下八篆字,作二行,曰,‘汉故里安太守亭长’,背镌八字,曰‘乾隆甲寅阮元移置’……”
二十六日,谒少昊陵还,憩碑帖店。因时尚早,乃偕店童寻舞雩。《游记》:“舞雩为一大土坟,无古树,有碑曰‘舞雩坛’。拓‘舞雩’二大字,不清楚,是日天气灙煦,余与童子袒而风乎舞雩咏而归,惜无六七人也。”自舞雩北行,过鲁东门,“鲁公输子庙在东门北,庙内东墙嵌石,镌三篆字,曰‘考盘涧’,气韵古朴,类汉人。余初不知,碑客所指告,究不识此石何所来,当非此庙原物,拓两纸而还”。
《游记》:“晨往衍圣公府,入启事亭……厅在二堂东偏,堂上立清孝钦后书画刻石十数碑……求见衍圣公……由孔廉舫君代接谈……因求圣庙汉魏碑拓,孔廉舫君即入内,寻出全份为赠,遂致谢,辞出。”
二十八日,离曲阜至兖州,旋登车抵泰安。入市购物,见店列丹桂两株虬曲,老根大如两拳,高仅二尺余;花盛开,香气喷人,让王猩酋恋恋不舍,一如其观赏石刻。
二十九日,登泰山。旅店主人劝坐纲式肩與上山。王猩酋因想省钱,又拟拓经石峪字,“遂步行,杖策负橐,气颇壮”。入岱宗坊,逾一天门,过高老桥,始达经石峪。《游记》:“盖为一大平坡……其势自北而南,坡上刻《金刚经》,字大一尺四寸,界作方格文,由东偏起,‘佛说金刚经’题目为一行,起句‘如是我闻’,又抬上,作数十行,剥落残缺……尚存九百余字,是北齐梁父令王子椿书,康南海定为榜书之宗……查《金刚经》五干余字,当时必刻全文,字大如此,诚天下之奇观也……余预作蜡墨,携纸以往,及试不能成字,盖石多呵噄,而字画太大故也……”王尝有诗记之,即《经石峪搨北齐人书金刚经大字》:“邃古流泉力,平铺成大坡。人传梁父令,经刻耨多罗。学究开眉宇,书宗定擘窠。石亭何日覆,风雨日消磨(康南海推经石峪为榜书之宗,尝欲作大亭覆之。未果而死于青岛)。
王猩酋
自中天门进,再进为南天门,再进碧霞宫,复转至天柱峰,登玉皇顶。“……秦无字碑也。石白而淡红色,高约十五六尺,款三尺,上窄而下宽,厚不及尺,四角削为平面,三寸余。上有方盖,盖中有顶球亦方形,余以纸拓其东南角之平面,两傍略连阴阳,取其纪念秦汉,不必有字而后拓也。傍有碑,题诗……大名张铨书,诗字皆雄健。”泰山原有李斯碑在碧霞宫,至宋代尚存,后毁,尚留残石。王猩酋曾听人谈及此残石在玉女池内,此来本欲探访,然以脚力不继,乃罢。
上日观峰看日还,“……循来路而下,盖欲再至经石峪也。经石峪傍有鬻拓片者张广正,甚诚朴……为四言五言楹联……拓法用烟子,在笔画边际上有手(术),空处示滞暗无神。余与张论其法,当求精,张以为然……下山未昏暮,即至岱庙碑帖店,买经十峪大字,二百四十四字不重”。携归旅舍灯下观之,以其拓法甚简陋,笔画亦有手术,甚不满意,欲次日再买换。
初二日,至岱庙碑帖店,见有天然残破形之佳拓,遂加值换得之。王猩酋毫不掩饰兴奋之情称之为“如获重大宝器也”。前至岱庙、歇马崖时遇山人以小盆植松鬻者,或如指大,或虬攀有致,皆买之,置一小筐。更前初至泰安,于市肆见列老桂花开,香气郁勃,虽不能致之,亦依恋不忍去。是知王猩酋爱碑帖、精鉴赏,亦喜旅游、好花草,是有多方面情趣之人;非刻板迂腐一夫子。
王猩酋实地探访曲阜、泰山古代石刻碑版遗存,并以书法家的眼光和专业的角度,一一记录在案,为后人书学研究、石刻文化研究提供了难得的丰富而完整的石刻文献资料,其功不可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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